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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1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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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14

單是這一句話, 已經讓楊熙臉色變了,他倒了滿杯酒敬過去,小心說道:“抱歉翟總, 是我沒教好規矩,讓您見笑了。以後一定註意。”

說完一杯白酒下肚。

女伴在旁邊又驚又恐,楊熙本是私生子, 楊氏人丁沒落,楊熙才發達起來的,這幾年更是靠上了翟洵這棵大樹, 在商圈地位一躍而上。

而楊熙都得供著的人, 何況是她?

“熙哥,我……”

話沒說完, 楊熙一巴掌打過去:“平時將你驕縱慣了,出門沒點分寸, 給我閉嘴!”

沈名姝皺起眉, 那個女人不值得同情, 但楊熙這種無事時放縱,出事便把女人甩出去的人, 也令人不適。

女人抹著眼淚很快出了門,連哭的時候都只能小心翼翼不敢發聲。翟洵全程沒作聲,楊熙默了一秒,目光看向沈名姝:“沈小姐, 剛才多有得罪,我替她向你賠個不是。”

不過短短幾分鐘, 她的境地就完全變了模樣, 沈名姝心底冷笑,仗勢欺人的現在好像變成她了。

她端起跟前的酒杯, 翟洵卻將她的手輕輕蓋住,拉到桌沿。

眾人又是一驚,楊熙連不悅的表情都不敢有,訕訕笑道:“我喝就行,我喝就行。”

沈名姝感覺到指腹的溫涼,她凝神道:“楊總,您客氣了。”

飯桌上終於平和,進入正常的吃飯流程。

沈名姝緩緩抽開手,翟洵看她一眼,倒是沒說什麽。

只是所有人都對沈名姝起了強烈的探究之心,突然出現,就直接讓翟洵另眼相待的女人,到底是什麽來頭?

楊熙從剛才就像找補,但翟洵反應平平,他給許嘉衍發了幾條微信。

許嘉衍只回了兩個字:受著。

連他因為間接讓沈名姝受欺負都得在辦公室外面等一個小時,何況是一個翟洵根本不放在眼裏的人。

“四哥,要不咱聊聊西區那塊地皮?”吃了一會兒,氣氛終於緩和,許嘉衍才適時提起。

翟洵偏過頭,把玩著手裏的煙:“聊吧。”

眾人才終於松口氣。

大人物之間的交談動輒數億,聽上去很隨便,底下數不盡的暗潮。

手機不斷震動,沈名姝低頭回蔡冉消息。

蔡冉:【別的不說,這波小翟還是很懂事啊。】

蔡冉:【肯定是許嘉衍給他發的消息。】

沈名姝回了個‘應該’,她也不傻,看剛才這些人的反應也知道,翟洵是臨時過來的。

翟洵捏煙的動作便在此刻停下。

他直起身,指尖的煙遞到嘴邊,拿起桌上的打火機,湊攏點燃,側頭,微微擡眼再看沈名姝。

她低著頭,右耳垂的紅色小痣便很清晰在他眼底,細細小小,輕輕一碰就能蹭掉似的,他搓了搓發癢的指腹。

然後看到沈名姝表情沈下來,順著視線往下。

沈名姝望著手機屏幕突然跳出的來電,神色微變。她輕推開椅子,起身往外走。

沈名姝接到李月的電話並不意外,前兩天無意間在商場見到過大伯夫妻,只是她當時當沒看見,沒打招呼。

沈名姝走出包廂,往外又走了幾步,才接起來。

毫無懸念,李月的第一句便是問她:“姝姝,回來怎麽不跟媽媽說一聲?你大伯嬸嬸說你看見人也沒打招呼?”

並不誇張,沈名姝聽見李月聲音的一瞬間,她已經感覺累了,像這些年的無數次一樣。

“這幾天你弟弟都要補課,我這邊也走不開,要不周末的時候你找個時間過來,一家人吃頓飯。姝姝?餵?你能聽見嗎?”

早幾年前,李月就帶著老公孩子回國定居了,那小男生今年應該是初三。

沈名姝不動聲色呼出一口氣:“我剛回來也挺忙的,等後面再說吧。”

李月道:“你老是忙,忙來忙去忙出個什麽來?姝姝,你26了,回來了就好好安定下來,別再跟以前一樣任性,你看那時候在翟家多好的環境和資源就是讓你……”

兩分鐘的交談很快結束,但沈名姝卻覺得時間比剛才在桌上還要長。

沈名姝掛斷電話,她後退一步,肩膀輕輕靠在墻上,低頭望著李月發來的微信。

【你還是跟你大伯打個電話,發個消息,不然人家還說我們沒家教。】

沈名姝冷淡一笑。

【好好教你的兒子就行了。】

字打完,她指尖頓了頓,發了出去。



沈名姝回到包廂,裏頭還熱絡,坐到椅子上面對一眾美食已然失去所有食欲。剛坐下,一道牛奶濃湯送上來。

李二公子李朝的女伴,極力向沈名姝推薦:“沈小姐,你嘗嘗這道牛奶濃湯,非常香甜醇厚,是這裏的一絕。”

李朝也停下和楊熙的交談,笑言:“給沈小姐盛一碗。”

沈名姝婉拒的話還在喉口,服務員已經準備去盛。

“撤了吧。”翟洵突然開口。

李朝一怔,打量了一眼翟洵的臉色,又不明所以看向許嘉衍,許嘉衍遞了個共情的眼神,當初沈名姝跟著翟洵和他們幾個一起吃飯,也有過這一次——

那天幾個男的都喝酒,想著大冬天的,女生喝點牛奶挺好的,那天店裏的牛奶換了花樣,還是加了水果的顏色,沈名姝當時喝下去臉色就變了。

雖然後來翟洵沒說什麽,但那天他知道了翟洵對沈名姝的特別,也是從那之後,他對沈名姝是能避則避。

沈名姝面色無異,只是拿起桌前的酒杯送到嘴邊,翟洵就那麽看著她,目光深處沈沈的,諱莫如深之感太重,叫旁人半點也看不明白他們之間。

沈名姝又喝了一口。她剛才還是個誰也看不上的,現在這些人前的老板個個都在看她臉色。

這樣的待遇,這樣的權利,這樣的靠山,多少人能拒絕得了呢?

她也不例外,她也曾深切地偏愛過翟家的富貴生活。

沈名姝望著空蕩蕩的酒杯,突然洩了氣——

是在翟家的第三個年頭,李月回國探親,把她接到沈家一起過年。當時她並不理解,以前李月和沈家的人最合不來,為什麽現在卻能和大伯母挽手談論家常。

連離婚前對李月並不待見的祖父,也有了好臉。

在飯桌上,表哥沈佳棟故意給沈名姝倒了一杯牛奶,她看著面前的牛奶,頃刻失去了所有食欲,她把杯子往邊上推。

沈佳棟當著所有人的面,說:“小時候我對你多好啊,現在哥哥給你倒牛奶,你都不肯喝了。”

大伯母也看著李月半開玩笑:“以前姝姝就是這樣挑食,我那時候才不敢答應帶這孩子,生怕給你餓瘦了。”

李月笑笑:“都是小時候慣壞了。”李月不太高興地看著沈名姝,把牛奶往她面前一推:“你姐姐都倒上了,快喝了。”

她說不想喝。

李月非常生氣,放下筷子,斥責她不懂禮貌。

沈名姝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的感受,那種委屈漫到喉嚨口,吐不出來,咽不下去。在極度抗拒和被李月的眼神裏,她就著那股子叛逆,一口不剩地喝了下去。

喝下去,只是希望李月能看出來,看出她不是任性不喝,是喝了真的會很難受,只是她想看到李月臉上的後悔和自責。

每每想到這裏,沈名姝都會忍不住笑出來,那應該是她面對李月的最後一次天真了吧。

晚上,她獨自在客房衛生間裏吐到虛脫,而相隔幾米外的客廳裏,大人們正在談笑風生,沒有人發現她。

後來她才知道,一切的轉變,只是因為李月的老公,和沈家開始有了非常密切的生意往來。

成年人的世界。

再猙獰的嘴臉,也會在利益面前變成慈眉善目。

她被生意場的合作共贏埋葬得一點不剩。

她無比憎惡沈家,憎惡李月,憎惡這個房子裏的所有人,她一刻也不想多待,在那個時候,她鬼使神差給她最怕的人打了電話。

翟洵不喜歡她哭,在翟家的那幾年,哪怕摔得鼻青臉腫,她也從沒在他面前哭過。

但那個晚上,她給翟洵打電話的時候,還是沒忍住。

她哭著問他,可不可以讓人來接她。

翟洵在電話裏沈默了幾秒鐘,語氣是慣常的不耐:“自己要去的,現在哭什麽?”

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,沈名姝哭得更兇。翟洵一句沒說,直接把電話掛了。

沈名姝坐在地上,臉埋在膝蓋裏,那是她第二次感受到絕望,不是處境帶來的崩潰,是被所有人厭惡的那種無力感。

不管她怎麽做,有多聽話,不論她在哪裏,都沒有人喜歡她,沒有人在意她。

她像這個世界的累贅。

聽著大廳裏的笑聲,她坐在地上,哭累了,睡了過去。

她是被李月叫醒的,大伯母也在。

大伯母彎腰看著她,竟然慈眉善目,然後輕聲細語告訴她,翟洵來了。

客廳裏的報時聲剛剛敲響,在淩晨這個時候,翟洵親自來了。

沈名姝渾渾噩噩跟著她們出來。

大門口,十七八歲的少年身上,沒有那個年紀該有的稚氣,他坐在輪椅上,渾身散發著只有那種背景才能養出的氣場。

相比之下,在他身邊彎身搭話的大伯,便顯得唯諾卑怯起來。

翟洵目光卻直直盯著沈名姝,將她從上到下過了一遍,好似在檢查什麽,最後語氣冰冷問:“幾點了?我怎麽跟你說的?”

偶爾沈名姝晚歸的時候,翟洵也會這樣諷她。

沈名姝抿了抿唇,她從來沒有覺得這三個字這般親切。那一瞬間的感受過於密集,她沒能回答,只感覺眼睛酸澀極了。

翟洵破天荒沒訓她,但能從他聲音裏聽出一絲煩躁,他態度很差:“你打算在那兒站一晚上?”

李月可能是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身份,也可能只是認為應該,在她這個女兒離開的這一刻說點什麽。

她上前喊了翟洵一聲。

翟洵的語氣更冷:“想送來就送來,想帶走就帶走,你當自己是什麽人?又當翟家是什麽地方?”

後來,李月說她嫌貧愛富,過了好日子,走的時候連頭也不回。

沈名姝那時候很肯定地告訴李月,是的,她再也不想回去了。

因為在那個絕望的深夜,與她毫不相幹的翟洵親自把她從沈家接了回去。

她很難忘記,那晚進門的一刻,院子,客廳,過廊,明亮的燈光將別墅,變成了一座發光的巨型城堡。

她生出一種錯覺,城堡的光似乎是為她而亮的。

如果問她,那些年有沒有一個瞬間,讓她曾想過永遠留在翟家。

答案是,有的。

-

飯局結束,沈名姝跟著翟洵上了車,她也沒多餘的選擇,他就站在車門口等著,大衣皮鞋,板正的一身,還有那不容拒絕的目光。

上了車,沈名姝心很累,一點心情也沒有,她模模糊糊看著窗外的街景。

“冷?”

沈名姝睜眼,原來她不知不覺地在環抱手臂,她的反應遲疑了,落在翟洵眼裏便是不想開口。翟洵捏著她下巴,迫使她轉過去。

“剛才你面對楊熙他們也是這態度?”他語氣中有慍怒,有著沈名姝並不理解的。

沈名姝的心口像被冷風灌入,覺得她‘厚此薄彼’態度不夠好是麽?和飯局上一樣,她微微一笑,回答說:“謝謝翟總關心,不冷。”

並不像人家說勉強時的笑比哭難看,即便是偽裝做戲,沈名姝這張臉一樣漂亮。

司機張達很有眼色將空調溫度提升了些。但並不妨礙車上氣氛下沈。

沈名姝錯開對方陰沈的視線,淡聲說:“送我回新北吧。”

張達聞言從後視鏡看了眼翟洵,默默收回目光,繼續往江南區的方向開。隔了幾秒,後座再度響起沈名姝的聲音:“你答應過我。”

清淡如水的嗓音一出口後就像被凍硬了,翟洵眉宇微蹙,滿眼幽深,他嘲諷問:“你還記不記得你當初是怎麽留下的?”

沈名姝心想,她當然記得,她怎麽會不記得,她是李月求著把她塞進翟家的,是她自願要留在翟家的,是她甘願當牛作馬低聲下氣費盡心思也要求著留下來的。

她吸口氣,看他時笑了笑:“你以前不是也說過,我是白眼狼。”

當初多麽想留下,如今就多麽不願回去。

翟洵握緊拳頭:“養了你十一年,你不是?”

後座和前排的隔擋早在一分鐘前升起,有限的空間裏只剩下他們二人,空氣在凝固。

不知是被哪個字刺痛,沈名姝的指甲掐著手心,她下顎微擡:“所以我不是也還了嗎?那麽多年,我盡心伺候得還不夠?”

翟洵的臉色越來越陰沈,他往前逼近,而後陰惻惻一笑:“沈名姝,好得很,出了趟國,確實不同了。”

他單手握住沈名姝後頸,迫使人靠近他,聲色虛實不明:“你還得清?你以為自己多值錢?”

沈名姝狠狠抓住自己的裙擺:“我不值錢,翟總又何必抓著我不放?”

翟洵胸腔起伏,硬朗的下顎繃得死緊,兇悍的沈默持續了很長時間。

忽然,一陣急剎,沈名姝身體往前趔趄,下一秒接著被翟洵攬腰帶過去,她還未做出反應,眼底掠入男人幽沈淩厲的神情。

“那這麽多年過去,你還知不知道怎麽還?!”

不知何時下起雪來,落雪時不時敲打著車窗,風聲肅然蕭索,車內滾燙激蕩。男人的唇像是剛燒熟的刀刃,落在身上生疼,濕潤,滾熱。她的呼吸,口腔,津液好像都不屬於自己了,四肢發麻無力。

終於是能喘口氣來,繼而肩膀發涼,隨即便被疼痛代替,她的側臉貼上車窗,感受到濃重濕寒的潮意。

沈名姝找回點理智,擡手拍在翟洵肩上,連著幾次,隨著‘啪’一聲不同於肩的聲響,周圍霎時安靜下來。

沈名姝剛打過男人側臉的指尖還在發燙。

翟洵舌尖刮了下牙,他擡起頭看向沈名姝,那目光讓沈名姝霎時想起第一次見到翟洵的樣子。她心口起伏劇烈,忽而整個人騰空了一瞬,她被翟洵抱到腿上,腿一陣涼瑟,幹燥灼熱,粗糙地抓住膝蓋。

沈名姝被那粗糙磨得劇烈一抖。

翟洵青筋直跳,他伏在沈名姝耳邊,黑色針織裙高高堆在他的手腕,濕透的手指在她幹燥的腿上一抹,神情沈暗,有寸譏諷:“這麽快就準備好了?”

沈名姝臉頰漲紅,惱怒與身體不知名的刺-激,激得她就要反唇相譏,猛地一下,她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。

生理的反應太過猛烈,她四肢發麻直接撞到翟洵身上。

沈名姝抓著翟洵堅硬的手臂,她錯開臉,梗著脖子,咬牙不讓聲音發出來。翟洵看著她的樣子,攬著肩膀的手將她臉板正,看到女人潮紅的眼睛,突然心底澀然。他低頭,親了下沈名姝的眼皮,在她耳邊低語要求:“抱著我。”



半個多小時後,汽車停在翟家別墅外。

沈名姝沒做停留直接下車,腳落地便有些控制不住的腿軟,車門還未關上,身後逼仄汽車內仿佛還有溫熱的味道撲她身上來,她惡狠狠關上車門。

翟洵隔著車身,站在門口看她,他心平氣和點了根煙,腦海裏全是女人隱忍不發,最後決堤於手,抱著他,咬著他,驚慌克制顫抖難掩的神情。

熟悉的,似曾相識的畫面接踵而來,他日和今日的沈名姝在他眼底終於重合了。

他的唇有些疼,肩膀也疼,卻在沈名姝回到南城這麽久以來,第一次感受到堪稱愉悅的情緒。是牽扯不休,是束縛枷鎖,也是暌違已久的解脫暢快。

他只抽了兩口,就將煙滅了,跟了上去。

沈名姝已經上了樓,開門落鎖一氣呵成,她撫著重重的心跳坐在床上,隔了好幾分鐘她才平覆下來。她的身體忽冷忽熱的,耳邊忽而響起翟洵那如惡魔的低吟:“沈名姝,你還不清的。”

清洗完身體沒過多久,鐘平端來一碗燕窩羹,沈名姝在酒桌沒怎麽吃,現在胃裏確實需要點熱東西。

她道謝,想了想,問起屋裏的衣服。

她的衣服都被那狗男人弄臟了,今天又是臨時來的,什麽都沒準備。

鐘平聞言,一頓,笑說:“所有衣物都是新的,也是幹凈的,你可以放心穿。”

沈名姝面上透出幾分思忖,鐘平看看她,又補充說:“你來這兒的前一天才送來的,可能有的尺寸或者款式不合適,你挑出來,我處理掉就是了。”

沈名姝在此思緒驟停。

“前一天?”

“是啊,所以我也算是提前知道你回來了。”

那天晚上,翟洵帶著酒氣回來,天剛亮,這些東西就跟著送來了。

沈名姝又莫名想起那個女人,但她沒有再問鐘平這些衣服是給她準備的,還是別的什麽。

她也刻意忽略了鐘平告訴他,翟洵還在樓下開視頻會議的話。

沈名姝端著碗坐到桌前,攪動著碗裏的燕窩,她再擡眼去看剛才打開的衣櫥,心裏其實有了數。

也許和翟洵見面的第一眼,他就已經盤算清楚,並且已有成算,他篤定,她一定會回來。

她好像只要靠近,就永遠在他手心裏。

這樣的思考結論真讓人難受。

沈名姝心想。

她躺在床上,很晚了,門外始終安靜,淩至一點困意上湧,她心事沈沈地睡過去。

淩晨三點多,客廳有微弱的煙味,桌上的煙灰缸裏淩亂丟著幾節煙蒂,翟洵關上電腦,捏了幾下眉心,屋裏屋外都像被真空隔離似的,靜得很,他靜坐幾秒才從沙發上起來。

上樓,走到房門前停下,他側目看了眼沈名姝緊閉的房門,移步,手擡起,很快又落下。

他有些困倦地解開心口的襯衣扣,轉頭回房。

也沒想到第二天一早起來,就聽見鐘平說沈名姝已經離開半小時了,翟洵的臉色一下鐵青。

這是唯恐見到他。

隔了幾日,讓人去接,又聽沈名姝說出差去了,他的氣這便是全頂到了肺上,連著許嘉衍和身邊的幾個秘書辦的人這幾天都過得小心翼翼。

辦公室內,翟洵低頭翻閱著融資的最近報告,黑色的字體印進他更黑沈的眼瞳裏,他看著‘審計資料’四個字,無端皺了皺眉,而後又隔了一會兒,視線從文件錯開。

他去看桌上沈默的手機,滿臉冰冷。

-

那天聚會結束沒兩天,沈名姝就接到了楊熙秘書打來的電話,她知道是因為什麽,說沒有挫敗感是假的,好再也並不多,她有這個自信能讓楊熙不後悔這個選擇。

從準備爭取合作開始,沈名姝就已經做好了設計圖,但是現在還缺少一種稀有布料,所以她需要去臨水考察,希望能找到合適又夠產量的商家,除此之外也是為著華萊做準備。

臨水城規模不算大,但因此優越的地理優勢,種蓮成為這個城市的標志。剛下過雨,天氣更為潮濕,甚至比南城還要冷一點。

沈名姝穿著厚厚的黑色羽絨服,栗色包斜挎在身上,街面隔一段路就有一家賣藕粉或絲綢面料的店鋪。

她來找的面料就是用藕絲編制而成的,叫做藕絲布,但這種布料只能手工編織,且非常考驗師傅的手法,當然,這也是成本高的原因。

沈名姝找了一天也沒有各方面都合適的,打車回酒店,來不及收拾就繼續在網上找配適度更高的商家。

中途李月打了個電話,她關了靜音。

等整理完第二天要走訪的地方,已經是十點多。沈名姝擰了下胳膊和脖子,終於輕松一些,她才再去看手機,發現李月的未接就有三個。

起身倒了一杯溫水,順著來電撥回去。

那頭在幾秒後接起來,沈名姝聽見的卻不是婦人的聲音,當然也不陌生。男人讓她稍等一下:“你媽剛睡著,我叫她。”

“睡了就算了吧。”沈名姝說。

“她一直在等你回電話。”男人嘆口氣:“你媽生病呢,今天想起你說想打電話問問你的情況,她很擔心你。”

沈名姝聞言卻沒有太多的表情,沒回應,很快,聲筒裏遞來李月的詢問:“忙什麽呢,都找不到你人。”

“工作。”沈名姝深深吸了一口氣,發現房間裏就是悶的,她問:“說你生病了?”

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,明明心裏已經深惡痛絕,萬分不肯再接觸,但更深處被巨石覆蓋的地方還是有一絲半點的縫隙,這個縫隙像一根穿著透明絲線的生銹的針,強迫又無理地牽動你。

她的詢問似乎讓李月心情很好:“你還知道關心你媽呢?沒事兒,就是感冒了。”

李月說昨晚夢到她。

沈名姝端起水杯,水流進喉嚨,她舒服一點,靜靜的,又不那麽耐心地聽著李月說話。

李月:“唉,你不知道我昨天做了個夢,我夢到你出國那天,你為了來追我結果在機場走丟了,我又已經到了美國,我急著要回去找你,但不知道為什麽所有航班都停了,我回不去,我急啊,給你爺爺大伯他們打電話,報警什麽,緊張得不行的時候,就聽見你喊了我一聲,我高興得一下就醒了……昨天就想給你打電話,結果你弟弟又不聽話,被老師叫去了學校。”

“我不可能追到機場。”沈名姝都沒想到她能如此平靜。

李月:“什麽?”

沈名姝輕聲回答:“你們一家三口走的時候不是沒告訴我嗎?”

李月把她放到翟家的第二天,晚上九點給她打了一個電話,她不習慣環境,鬧著說要走。李月跟她說:時間比較緊張,媽媽已經在國外了。

有一陣子,她做夢的時候總是夢到這句話。

大人總是這樣,以為幾歲的小孩兒不懂,隨口說個理由就足夠應付過去。她知道,李月不過就是怕她抱有希望,追著鬧得更兇而已。

李月一瞬間哽住,隨即不滿道:“你能不能不要每次打電話都這麽夾槍帶棒的?你就不能有一次跟媽媽好好說話嗎?”

沈名姝說:“我也想,真的,我嘗試了,但是你的這個夢我真的……”

她說著生氣又悲哀地笑了一聲:“你不會被自己這個夢感動了,就以為你當初真的會回來找我吧?媽,我們不是非要吵架的,只要不聯系就好了,你安心帶你的兒子,我過我自己的生活,互不打擾,不好嗎?”

為什麽一定要在一個已經被拋棄多年的女兒身上,尋找什麽親情?

為什麽一定要抓著她不放?

既然已經丟了,為什麽又要回來找?她真不懂。

李月徹底怒了:“沈名姝,你別以為我欠你多少東西!你以為我容易嗎?要把你留下我容易嗎?!就算我留下你,可你在翟家這些年享的福是假的嗎?當初為了讓你去翟家過好日子得到好的教育,你以為我不要低聲下氣求人家嗎?你只知道怪我,卻從沒有想過我的難處!我告訴你,我李月不欠你的!你少給我說這些混賬話!”

“你辛苦了,是我白眼狼不知感恩,這樣可以了嗎?”

從語氣聽起來,沈名姝是如此的心平氣和,這一次李月直接掛了電話。

酒店內又重新回覆寂靜。

沈名姝在沙發上靜坐著,一動不動,她在進行一場冗長的自我療愈,但這種放空的方式不是每一次都這麽管用。冰箱裏沒有酒,包包裏沒有煙,只有窗外的冷空氣吹去她體內熱得發瘋,悶得快要窒息的溫度。

當然,她很快就冷了。

沈名姝的眼眶還是泛起紅,冰冷的雙手捂在發熱的眼皮上,冷瑟的帶著雨點的水分子進入鼻息和口腔,她咳好幾聲。

她終於還是緩和過來,關窗回到溫暖的房間,此刻最不願意出現的事就這麽出現了——

她眼前一暗,竟然停電了。

沈名姝站在原地,楞神幾秒,然後面對漆黑的世界她為這荒唐至極笑出聲,然後平靜的情緒便倏然如漲潮一般洶湧而來。

她蹲下身,抱著身體,眼淚湧出的瞬間,被她惡狠狠用手背擦去。

反覆幾次,沈名姝累了,真是夠了,索性任由它流幹凈。

忽然,屋內一簇亮光出現在她眼前,手機在沙發有序震動。她就這麽借著那微乎其微的亮度,摸著回到沙發邊。

震動消失,只留下手機屏幕上未接的陌生來電。

沈名姝望著那串手機號,心中五味雜陳,下一秒,屏幕重新被它沾滿。她輕輕吸了吸鼻子,清理嗓音,緩緩接起來。

“沈名姝。”

她眼睫微動,沒有立時回答。

男人立馬失去耐心的語氣,在安靜中危險性的又喊了她一聲:“沈名姝。”

沈名姝回神:“嗯。”



房門敲響時,酒店電力剛恢覆。

沈名姝詫異打開門,男人只穿一件黑色高領,灰色大衣挽在手上,氣息微雜,頭發略微淩亂,眼神不善盯著她。

翟洵是個很覆雜的人,反覆莫測的心情,難以捉摸的心理,沈默冷冽是他,暴躁陰沈也是他。以前沈名姝面對翟洵,常常會想:他對她明明那麽好,又為什麽能對她那麽惡?

沈名姝把鞋放在他腳邊,當然還是一次性的。

翟洵凝著沈名姝的臉,停留咋她還未完全散紅的眼,他蹙起眉:“哭了?”

沈名姝:“……沒有。”

她下意識轉身,被翟洵拽著手腕拉過去,他低眉,看了幾眼,問:“為什麽哭?”

沈名姝破天荒開口問:“來工作?”

翟洵聞言,冷淡一笑:“我為什麽來你不知道?”

誰也沒有真的說開過,但他也有厭倦的時候。

他盯著那雙眼,燥郁的氣息層層發脹:“沈名姝,我還沒死,你為誰哭?”

那種被青澀果實侵占鼻息的感覺一下翻湧上來了。沈名姝鼻尖是酸的,眼睛是酸的,連眉心都是酸的。

她輕聲說:“放心,你死了我也不會為你哭。”

翟洵呵一聲,瞇起眼:“你最好是。”

他這架勢是躲不過去的,沈名姝無聲嘆了口氣,她不想輸了一次又一次,這像訴苦和示弱。一年的時間,如今一個月不到,她見到翟洵便已經不自主有安全感,她知道這有多可怕。

“我沒哭。”

翟洵望著那低落的神情,眼底的冷緩了幾分,但又很快濃烈,他克制著情緒,擡起她的下巴:“你確定?”

他逼得近,威脅的意味更強烈。

翟洵氣息裏還帶著外頭的冷冽,所觸的身體是炙熱的體溫,真實的,出現在此刻的。沈名姝突然有一種從頭到腳的發麻感。

她看著翟洵,隔了幾秒,然後垂眸:“李月給我打了電話。”

聽到這個名字,翟洵眼底露出深深的厭惡,隨之而來的便是難以克制的怒意。

他松開沈名姝,大衣隨手甩在沙發上,摸出一根煙,抽了兩口。

他問:“所以你們一直有聯系?”

“不算。”

前兩年李月陪林景參加夏令營,在墨爾本一家比薩店偶然碰到,她雖然避開,可後來李月還是想方設法找到她的學校,她實在崩潰,怕以後李月再找來,所以留了電話給李月。

但很少聯系。

她從沒主動打過電話。

翟洵沒再說話,坐在沙發上抽完了一整根煙。

沈名姝倒了杯熱水放桌上,翟洵低眉看著手機,沒擡頭,她也沒主動開口再說什麽,他分明在發作的邊緣,現在卻像是在克制著情緒似得。

時間或許真是消磨一切,所以翟洵也不例外。

和以前比起來現在的翟洵更會隱忍,藏起來的情緒也更多,有時候她也不能看不懂這位爺心裏在想什麽……譬如現在。

翟洵這般任意放肆,漠視一切的性格,何曾隱忍過?永遠只有旁人忍著他的。沈名姝懶得細想了,他只要不發瘋來找她麻煩就是最好的。

他們現在的狀況,稍有不慎就是一場廝殺。

就這麽熬到八點多,誰也沒開口。

李寅送來了一些洗漱用品,翟洵才起身去了浴室,沈名姝聽著重重關上的浴室門:“……”

犯病。

她也有點生氣,看著畫板上人體的頭部寫著‘有病’二字,一陣無語,卷成一團丟到垃圾桶。

這明明是她訂的酒店,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他家呢?

既然這麽不爽,還來找她做什麽?找罪受?這些人就這麽喜歡給自己找不痛快?!

沈名姝越想越惱。

她還惱為什麽要把原因告訴翟洵?

浴室裏忽然傳來男人沈淡的嗓音,翟洵喊她。

沈名姝朝那邊瞥了眼:“做什麽?”

“燈壞了。”

沈名姝:“……”她又不會修燈!

往浴室那邊走,磨砂玻璃裏確實一片昏暗:“你將就洗吧,我給前臺打電話,一會兒讓人來修。”

“試下開關。”翟洵指導她。

沈名姝沒想其他,臉色寡淡走到門口,擡手去摁開關,輕輕往下,她的臉便被浴室透出的淺黃光線照亮。她默了一瞬,隨即預感不妙。

下一秒,門從裏打開,一只帶著水汽的強有力手臂將她猛地拽了進去。

“唔……”

沈名姝被完全奪去了開口的能力。

她夾在磨砂門與男人中間,翟洵手指撐開她的五指壓在玻璃門,她直觸到男人灼熱的身體,他狂妄抵著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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